
罷課不罷學,非口號,要實踐。
九二三這天,我選了到添馬聽課。戶外聽課的經驗,早在新亞圓廣試過。而這次,在玻璃幕牆、金融與官僚巨人底下的一片空間,參與其中,感覺像是參與一段歷史。九時許,與友人到達添馬民主講堂。那邊廂,中大政政系關信基教授在主台談〈理想與現實〉。這邊廂,同是來自中大的鄭漢文博士,與我們談〈(大學)教育的意義〉。教育的意義,這個問題,相信每個人都思考過。選擇聽鄭博士的課,就是為了回應這個困擾多時的疑問。
1. 教育所為何事?
「教育,是造就可欲的變化(desirable changes)。」
開首時,這番話,擲地有聲。鄭老師說,如何理解「可欲的變化」,就產生不同的教育觀。他指出,當下香港社會充斥一種尚「用」的工具主義式教育觀,背後其實是把教育領域,完完全全看成純粹的市場。一個人有用與否,在於如何成為可被僱用的人。因此,在這種觀點下,香港學生所需的教育,就是一種「為被僱用的教育」(education for employableness)。「工具,就如一枝筆,可以被替換。」聽到這句,心裡一酸,我想起三位剛畢業投身商界的朋友。早陣子,不約而同跟我說:番工,真係好似一部機器。我倒抽一口涼氣。
如此的教育觀,在當下的確十分強勢,但我們對教育,可以有另一些想像。鄭老師認為,受過教育的人,應是「心力並養,群己兼顧」。心,指的是態度(attitude)到德性(virtue)。力,則是指技能(skill)到美德(excellence)。他補充,態度和技能都是低度的,一個受過教育的人,應以德性和美德的培養為目標。至於「德」這個觀念,鄭老師表示可追溯至四書之首《大學》。「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(出自《大學》)。當中的明明『德』,就是指我們有光明的德性,照亮自己,照亮他人。」一方面,聽鄭老師說心力並養,腦裡不其然問自己:經過數年的大學生活,我自己成為一個有心有力的人嗎?
至於「群」與「己」,後者特別對香港人而言,簡單不過。若果教育不為自己,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接受。問題在於:我們是否純粹的自利者。鄭老師所提倡的,正正是在人的群性和個性當中,找到一個平衡點。只顧及群體、去除個體的教育,是道德上不應該。我忽然想到,歷史上的極權統治,不就是以這種「只為集體」的教育觀實踐「教育」嗎?
2. 罷課,值得嗎?
分析教育的意義後,鄭老師與我們談價值。剛才提及的工具主義式教育觀,植根的正是(1) 工具價值(instrumental value)。鄭老師說,工具價值以外,我們還有(2) 內在價值 (intrinsic value)和(3) 構成價值 (constitutive value)。內在價值所指的是,某事物值得欲求,是因為它本身,例子如真、善和美。至於構成價值,則是某事物值得欲求,是因為它是為構成另一整體(價值)的必要。換句話來說,即是「不可被代替」的部分。鄭老師以家人為例,說明家人對你來說,是構成你家庭這個整體的不可替換的人。在香港,為金錢(主要是工具價值的體現)而犧牲家人的事件,比比皆是。說出來,有點涼薄,有點悲涼。
鄭老師說,這次罷課的意義,特別在於構成價值的體現。
「不要讓現實改變你,能否改變現實是後話。」他說,罷課的意義在於肯定人人有自主的價值。而人的自主,構成我們不可或缺的部分。他再說,罷課的意義也在於構成信念群組,肯定人的構成群體性(constitutive sociability)。讓有共同信念的人走在一起,共同學習,群己兼顧,整個「罷課不罷學」其實可以構成行動學習。
「能形成態度是人性,能公開表態是人權。」鄭老師在筆記寫下這番話。在高呼「我沒有態度」、「凡事都有兩方面」的年代,有態度說態度的人,他們是否「變態」呢?在這一位教育工作者身上,在這一群教育工作者身上,此話得到最佳的詮釋。
「每個大學生都有自己的年代,你不能讓你的年代留下的只有空白。以你的生命書寫你的年代。」這是在鄭老師的筆記上另一番話。教育為何,時代如何,我帶著這些問題,等待下一場公民講堂。
寫於2014年9月23日
按:鄭博士講課時提及一篇文章〈中大人身分的聚散:香港中文大學的意義〉,鼓勵關心教育的人細讀。此文收錄於《下一站:大學》(2012)一書中。